人生若只如初见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聆听那些花谢

------写在第四个本命年

对于轮回一说，我一直是不太相信，也不甚关注的。我宁可相信，许多时候，充满戏剧性和命运攸关的时刻往往只发生在某一天，某一小时甚至某一分钟，而非一年，更非仅仅在本命年，但它们所产生的决定性的影响却超越一分钟，一小时，一天甚至一年。

十二岁，我小学毕业，脑子里还没有本命年这个概念，那个时候，考虑吃饱穿暖的问题似乎比思考什么是本命年更具有现实意义和生存价值。二十四岁，我刚工作不久。因为阴差阳错，被分配到了一个距离市区几十公里且交通不便的偏僻小镇，几人一间的集体宿舍也只是一间由废弃的教室简单改造而成的四面透风的屋子。那个时候，也许是对不可预知的未来尚怀着美好的憧憬，我也没有将这一切归咎于本命年流年不利的意识，我所做的，只是用拼命的工作来充实自己，然后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用眼泪舔舐自己的伤口。三十六岁，“本命年”这个词语第一次真正地在我生命中闪亮登场，自三十六岁的日历开启的那一天，我就变得战战兢兢，患得患失。母亲也因为我的前一个本命年颇为不顺而为我买了一套红色内衣。说也奇怪，也许是穿了那套红色内衣的缘故，那一年我工作顺利，身体健康，生活平安。

三十六岁以后的日子平淡而快乐着。虽然没有诗情画意雄关漫道，但也没有烟熏火燎一地鸡毛。曾几何时，我甚至以为自己达到了“静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的境界，毕竟，当你腹有几本诗书、胸无多大壮志、手有一定余钱的时候，就会发现，那些纠缠你的烦恼，早已影响不了你，而那些“为附新诗强说愁”的儿女情怀，也只不过是青葱岁月里的点点露珠，太阳一照，很快就消失殆尽。

时光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拘束在拥挤的车流中，喧闹的城市里。当我在小朋友眼里从姐姐升级为阿姨，又从阿姨升级到婆婆的时候，我终于迎来了我生命中的第四个本命年。

这一年，工作上我颇不愉快。我对自己的形容是：虽然努力像人一样地活着，但实际上却过得像狗一样苟且。客观地讲，我是非常喜欢教师这个职业的。在我职业生涯的前20个年头，我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学校，最喜欢念叨的就是学生，在校园里度过的每一分钟都是快乐而充实的。那些日子，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周末，因为周末学生就会和我分开，而我也将离开学校回到家里。那些日子，从离开学校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期盼再次回到学校的日子，期盼再次见到学生的时刻。那些日子，连期盼和等待都是美丽的。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如此不愿意待在学校，如此不喜欢自己的工作？特别是今年以来，只要想着要去上班我就不快乐，因为每天只要一到学校，我就要做许许多多我个人认为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写许许多多我个人认为连垃圾都算不上的文字，应付许许多多我个人认为没有任何价值的检查......我一天比一天更加地鄙视自己，更加地瞧不起自己，“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可是，除了无奈，我什么也做不了。唯一支撑着我每天继续朝着学校的方向行进的理由就是：还有两个教室是属于我的，还有两个班级的学生是属于我的！我不只一次站在讲台上对学生说：“我一天最快乐也是唯一快乐的时光就是站在这里，面对你们。”

这一年，我身体毛病不断，就像一台一直不停运转的机器，各个零部件都出现了问题。感冒与过敏自然是隔三岔五发作，让我根本防不胜防；踝关节的陈旧性损伤今年似乎也特别活跃，即便贴上常常用的膏药也不管用；神经性头疼自不必说，没有疼得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我已经知足。但没有想到的是，在还有一个月我新历的本命年就过去的时候，我居然因为胃出血被送进了急救室，然后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两周。

在被送进医院的急救室之前，我的内心是有过雀喜的，我甚至在出门的最后一刻将手机的充电器带在了身边。我想着，我终于有一段可以不用上班而且可以无所顾忌地玩手机的日子了。然而，当我躺在病床上，被医生告诫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动甚至大小便都必须在床上躺着解决时，那个时候我是多么怀念平时那种累得猪狗不如的日子！

家人一直在医院照顾我，同事，朋友，同学，大家陆陆续续来医院看我，还有几个二十年前教的学生，他们是和自己的父母一起来的。在医院躺着的两周时间，我收获了感动，也体味了人情冷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曾经的付出是否值得，但最后还是释然了——我怎么做，是我自己的选择和自由，别人怎么做，也是别人的选择和自由。正如作家亦舒说过的话：一个女子，必须先凭双手争取生活，才有资格追求快乐、幸福、理想。无论如何要有职业，因而结识志同道合的同事、朋友、对象，届时，可以结婚生子，也可以孤独终老。这叫做选择，亦是自由。

还有2天，2019年也就结束了，是否意味着我的第四个本命年也随之结束了呢？之前读小说《北京折叠》，我总是思考自己究竟算是生活在哪个空间的人？现在终于明白，是我自己将事情想复杂了，而我之所以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只是为了掩饰我内心的不自信和不笃定。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如果对自己好，我就会变得更出色，在别人眼里，我就更有价值。如果我对不相干的人和事付出太多，自己就会变得更薄弱，在别人眼里，我的利用价值完了，我也就一无是处了。

四十八岁，一个很尴尬的年龄。不能往前看，那些酸涩的时光，如同眼角慢慢长处的皱纹，无论怎样，也抹不去了；也不能往后看，过往的事实早已证明，此生即便梦回千转，理想无数，但哪怕用尽一生时间，花费自身所有精力，徒步走遍万水千山，也难以达成一个夙愿。毕竟，无论我如何努力，终究抵不过上帝在偶尔疏忽时眨的一次眼。

时光这朵花，一半开在尘埃里，一半开在初心里。我就用等待一朵花开的时间，聆听那些花谢吧！

写于2019年12月30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