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今天，是新历2023年的最后一天，校园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我在学校值班。

天灰蒙蒙的，有点阴冷，窗外那棵银杏树，也不知道啥时候已经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下几片枯黄的叶子在枝丫上挣扎。

我最喜欢这样的时刻，或者说，这就是我最喜欢的时刻：没有人，没有喧嚣，没有声音，在这样一个冬日的午后，校园这一方天地，暂时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忽然就觉得很快乐，内心深处也难得有了宁静。

我不是“社恐”，只是喜欢“静”。曾经同一个个学心理学的朋友交流，她问我最喜欢什么样的场景？是手机镜头下的鸟语花香？街头巷尾的人声鼎沸？还是咖啡馆里三两好友的低语？抑或是家人齐聚一堂的温馨？其实，这样的问题，我思考过许多次，但几十年来，答案却从来没有变过：我最喜欢的是阴天的午后，可以有雨，但不能有雨声，我躺在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的房子里，房子大小无所谓，豪华与否无所谓，洁净舒适就可以，房子的窗帘是拉上的，但自然光可以透进来，我不喜欢太强烈的光线，最重要的是，不能有声音，房子里不能有，房子外页不能有，更不能让我感觉到周围有声音！我喜欢待在这样的环境里，静静地躺在沙发上或者床上，没有人打扰，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就这样让时光流淌，让生命流逝。

然而，这样的喜欢，毕竟是奢侈的，如同秋末冬初时，那池塘里的残荷、篱笆边傲然盛放的黄花，无论我多喜欢，一夜之后，终将不再如初。我的2023年，就在这样的无奈中，静静划过，我的52岁的生命，就在这样的无奈中，悄然流逝。

2023年的上半年，母亲生病。从2月到7月，从乡镇医院到县医院，再到成都市的医院，一路折腾下来，母亲瘦了三十多斤，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连身体里原有的基础疾病也好了七七八八。父亲和母亲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在家里，父亲干农活是一把好手，但不会做家务，母亲恰好相反。母亲健康的时候，他们常常吵架，但实际上，父母两个，谁也离不开谁。母亲生病的日子，父亲常常一个人暗自落泪，我和妹妹只能老家和医院一趟趟地跑，忙完了家里，又忙医院，哄完了父亲，再去哄母亲。那几个月的时间，我最怕看到的就是来自父母的未接电话，每一次都要让我紧张许久，每次回拨电话时，都要在心里猜测无数种最坏的情况。那几个月的时间，我上了高三两个班级的课，还有许许多多的行政工作，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没有耽误学生一节课，没有耽误学校一份工作的，我只知道，我吃的安眠药换了一种又一种，剂量从半粒到一粒再到两粒再到四粒，我仍然睡不着，或者，即便睡着了，很轻的声音就会将我惊醒，然后再也无眠。

2023年下半年，儿子结婚。从年初开始，事情似乎就一件接着一件，到了八九月的时候，事情更是都堆在了一起。老公说：儿子就是结个婚嘛，哪有什么事情可忙的？一切都是我自己要忙！儿子说：妈，我们没有时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于是，儿子结婚的事情，儿子和他爸几乎就只是参加了一个婚礼，如果有人问他们婚宴有多少桌，我敢打赌他们都不知道。甚至，他们不知道自己请了多少客人，婚宴当天，有哪些客人未到。

老公和儿子都是一个很随性的人，老公常常因为刷到某一个的视频乐得在沙发上手舞足蹈哈哈大笑，儿子会因为打游戏需要手感买上一个几千上万的键盘，或者跑很远的路等很长的时间花很多的钱吃一顿他认为的网红美食。事实上，我身边的许多人也很随性，他们很随性地购物，很随性工作，很随性地对待生活中的人和事，很随性地过着属于他们的每一天……可是，我呢？

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自己。我每天按时上下班，只有早到，没有迟到；每天认真地完成属于自己的工作，只有因为工作做得不能令自己满意而懊恼，没有因为自己对工作敷衍而懊悔。每一天，我都在思考许多的事情，工作上的，家里的，从自己班级学生的学习到还在上初一的侄子的成绩，从今天要做的工作到下周必须完成的工作，从父母家里的家务到他们百年之后需要做的事情，从晚上吃什么到明天早上穿什么，从家里的地板拖没有拖干净到是否需要重新换一个拖把，似乎，我总有考虑不完的事情，我总是因为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而焦虑，总是因为焦虑而整夜整夜无法入睡，总是因为整夜无法入睡导致身体的健康每况愈下。我究竟什么时候变成了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我知道自己病了，心理和身体都病了。这一年，我变得愈发地易怒和暴躁。除了面对学生，夫妻之间，亲朋之间，上下级之间，同事之间，我都特别地不愿意克制，甚至，有的事情上我还故意地激化矛盾。许多时候，我知道，只要我换一种语气，或者换一种方式，或者换一种方法，或者换一种场合，就可以让事情得到完美地解决，可是，我就是不愿意，我觉得自己受够了，委屈够了，我就想发泄，就想任性一回，哪怕任性的后果是自己长时间的后悔。事实上，每一天，我都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美好，初升的旭日，美丽的夕阳，能够看得到别人的努力和付出，看得到别人的坚持和辛酸，能够感觉到别人对我的友好和宽容，感受到来自周围的关心和帮助……

我真的是病了，我只能这样慰藉自己。也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我常常喜欢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回忆自己的一生。虽然我从未成功过，辉煌过，但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在前行。当我累了的时候，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也常常对自己说，休息一下吧，对自己仁慈一点，但睡完一觉以后，第二天就又继续前行了。为什么要前行？我也不知道。也许在我的一生中，前行已经变成了我的一个习惯，就像候鸟总会向着温暖的方向飞行，我总会不自觉地向着来路前行。

前几天，在同以前的几个学生吃饭的时候，我又一次在饭桌上晕倒了。这样的晕倒，似乎每年都要来一次，而且晕倒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晕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去医院检查，医生怀疑是心脏出了问题，建议我住院做全面的检查。2024年新年伊始，我就要去医院住院了。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怎样的一个检查结果，希望我能在医院少待一点时间，我是那么地讨厌医院的人来人往，我是一个多么喜欢安静的人啊。

又在校园逛了一圈，校园仍然静谧一片。树枝上挂的红灯笼挺好看的。梁启超有言：“这个社会尊重那些为它尽到责任的人。”我应该也是被尊重的一个，我想。

写于2013年12月31日17时